马修·派瑞，这位深受观众喜爱的喜剧演员，《老友记》中钱德勒的扮演者，在2021年不幸离世。然而，在他光环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他是一名“瘾君子”。在过去二十五年里，他饱受物摧残，数十次进出医院和戒毒所。那么，究竟是谁导致了马修·派瑞的悲剧人生呢？

前段时间，美剧《老友记》中钱德勒的扮演者马修·派瑞在自家的浴缸中溺亡。这位喜剧巨星一直是《老友记》里人气最高的角色之一，观众爱他的敏感、细腻，也被他的脆弱打动。直到马修·派瑞的自传《朋友，恋人和可怕的大事情》出版，许多观众才第一次知道，这位总是在荧幕上为人们带来欢乐的喜剧巨星，过去二十五年里始终过着饱受摧残的生活。

简而言之，他是一名“瘾君子”。曾数十次进出医院和戒毒所，还曾因为吸毒导致肠道破裂、心脏停跳，一度被宣布病危。坦承了自己瘾君子的身份后，马修·派瑞不仅没有掉粉，反而收获了更多的同情——他是一名被动吸毒者。

马修·派瑞物成瘾的源头，不过是二十五年前医生开出的一片止痛。在美国，有上百万人，像马修派瑞一样，在制企业、医生、广告商的合谋，不知不觉间染上了难以戒除的毒瘾。谁害死了马修·派瑞？

马修·派瑞故事的起点，是一场车祸。1997年，马修·派瑞在片场拍戏时遭遇了一场水上摩托事故，为了保证拍摄进度，医生给他开了止痛维柯汀。这是一种阿片类物，它有强力的止痛效果，以及潜在的成瘾性。

马修·派瑞后来回忆，服用了一颗维柯汀之后，他感觉好极了，仿佛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蜂蜜。第二天，有人给他送来了40颗维柯汀。一年多以后，马修·派瑞每天吃55片维柯汀，体重跌落到128磅，并住进了戒毒所。此后的职业生涯，除了演戏，马修·派瑞生活的主要部分就是在戒毒所与医院进进出出。

他因酗酒引发的胰腺炎住院；因滥用物导致结肠破裂，曾在医院昏迷了两个星期，一度靠结肠造口袋维持生命；因物成瘾戒毒数十次，物名单是长长的一串：维柯汀、奥施康定、美沙酮、安非他命……就在三年前，他才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由于滥用物，他在瑞士病危，医生进行了五分钟的心肺复苏，折断了八根肋骨，才将他抢救回来。

酒精和物折磨了马修·派瑞二十五年。后来他说，从《老友记》第三季到第六季之间整整三年发生的事情，他一点都不记得了。细心的观众回看那段时间的《老友记》，会发现钱德勒忽胖忽瘦，那是反复戒毒与治疗的痕迹。《老友记》里的浴缸戏份，很多人把它看作某种谶言：对饱受折磨的马修·派瑞来说，死亡或许是种解脱。

马修·派瑞的故事，不过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美国物成瘾悲剧中的一个。在九十年代之前，很多人认为，吸毒只出现在贫穷无望的社区，瘾君子则是自甘堕落的不法之徒。中产阶级永远不会沦陷于毒品的困扰。他们生活优渥，受过良好教育，拥有自律的美德，足以抵御诱惑。

普渡业研发的止痛“奥施康定”彻底改变了这一现状。1996年问世的奥施康定原先是普渡业开发的一款止痛——“美施康定”。这款物的有效成分是吗啡，因此，只有癌症晚期病人才能使用它。然而，奥施康定与美施康定有所不同，普渡业声称，奥施康定具有独特的缓释技术，不仅能长时间缓解疼痛，还能有效地防止成瘾。即使对于普通疼痛患者，奥施康定同样适用。

更为重要的是，奥施康定的止痛效果非常显著，其效果远超布洛芬等传统物。羟考酮，正是奥施康定的有效成分。美国的医生，特别是偏远地区的医生，开始将奥施康定视为一种神奇的“万能灵”。无论是因为牙痛、关节炎、术后并发症，还是偏头痛，只要去看医生，就会得到奥施康定的处方。

然而，当人们最终意识到奥施康定的成瘾性时，已经为时太晚。以止痛为名的陷阱在于，过去，普通人很难接触到类阿片止痛。因此，第一次尝试奥施康定的患者，几乎都会被神奇的效果所震撼：这种原本用于缓解晚期癌痛的物，现在却被用来治疗牙痛、关节痛，这无疑是一场“降维打击”。

此外，奥施康定具有12小时长效缓释的功能，患者无需担心夜间疼痛醒来，能安心入睡直至天明。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许多患者很快发现，尽管奥施康定效果显著，但其持续时间却在缩短。为了保持疗效，他们不得不不断加大量，甚至加倍服用。

更为糟糕的是，患者开始出现严重的戒断症状：恶心、呕吐、发抖，血压升高，甚至产生幻觉、抽搐……这些症状都是典型的成瘾反应。

应对成瘾者需求,普渡业推出了最高剂量为160毫克的奥施康定。17岁的德里克·奥利里在参加橄榄球比赛时手臂骨折,医生给他开了这种物。第二年,他又因为同样的原因受伤,医生仍然开的是奥施康定。德里克的父亲是一位肿瘤专家,但他也没有意识到这种物可能导致成瘾。德里克在读大学时开始酗酒和滥用多种物。22岁时,他因为吸毒过多导致急性肝衰竭,差点丧命。在接受康复治疗后,德里克决定加入海军。在军队中,他得以戒毒并重获新生,甚至在服役期间还读了MBA。然而,当他退役准备开始新生活时,不幸再次发生。在退役前,他的膝盖受伤,手术后,军医又给他开了奥施康定。德里克戒毒5年后再次染上毒瘾,情况急转直下。退役一年后,他因服用过量的芬太尼去世。几乎无处不在的物让人们无处可逃。作家山姆·昆诺斯为了研究物成瘾问题,曾穿越整个美国,收集了大量因物成瘾而导致家破人亡的案例。一位独自抚养着十几个孩子的老太太告诉昆诺斯,她的儿子因为腕管综合征(即“鼠标手”)而开始吸毒,最终家破人亡,因为他服用了过量的海洛因,最后死在收容所里。而悲剧的起点,只是因为一些轻微的不适,如牙痛或关节痛,去到医院开出了处方,最终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奥施康定是一种受管制的物,只有经过授权的医生才有资格开出处方。然而,一些人由于服用奥施康定上瘾,导致其需求量不断增加,使得医生难以开出足够的物来满足患者的需求。因此,这些人开始通过偷窃、抢劫、诈骗等方式来获取更多的物。有些瘾君子甚至不惜采取极端手段,如入室盗窃或谋杀,只为抢夺主人家的奥施康定。

除了抢,这些人也开始抢钱。在弗吉尼亚州,一些瘾君子不仅盗窃商店、加油站等公共场所,甚至还会 steal 农民家里的电锯。许多父母遇到了这种情况,他们的孩子虽然还活着,但却已经变得谎言连篇,并开始表现出偷窃的行为。这些父母每晚都担心会收到电话,得知他们的孩子在麦当劳的卫生间里死去。他们花费了所有的积蓄来支付孩子的戒毒费用,但最终还是无法阻止孩子被逮捕。

奥施康定背后的普渡制公司在2000年后开始受到指责。当时,美国农村地区的因吸食奥施康定而导致犯罪案件数量急剧上升。原本平静的小镇和村庄变成了充满危险的区域。当物成瘾的患者无法从医生那里获得足够的奥施康定时,毒贩子们便开始提供服务。对毒贩子们来说,奥施康定就像是一把强大的武器,帮助他们打开了新的市场。

在过去20多年中,超过700万美国人滥用奥施康定。其中,超过一半的患者所使用的剂量都非常危险的高剂量。奥施康定的滥用导致了无数的悲剧,也使人们对物滥用的危害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根据统计数据，全球人口不足5%的美国，却消耗了超过80%的阿片类止痛。对美国人来说，服用止痛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是腰酸背痛还是腿脚不便，只需吃上几片止痛就能缓解症状。这种观念的变化始于上世纪80年代。在此之前，人们通常不会将疼痛视为一种疾病，很多长期饱受疼痛困扰的人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疗。然而，医学界逐渐意识到，虽然有些疾病难以根治，但通过适当的干预措施，医生可以减轻病人的疼痛感，从而提高病人的生活质量。因此，美国医学界开始重视疼痛问题，将其视为一项重要的改革举措。

1990年，美国疼痛协会主席、神经学家米切尔·麦克斯提出了一个可视化疼痛程度的评价系统。随后，国际医疗卫生组织也将疼痛定义为继血压、呼吸、脉搏、体温之后的第五种生命体征。对于疼痛患者的需求，世界卫生组织将其提升到基本人权的高度。

普渡业的创始人奥施康定的开发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趋势。他们开发的美施康定在癌症患者中获得了良好的口碑。然而，随着专利保护期的到期，大量的仿制即将问世，这使得美施康定的利润面临着大幅下滑的风险。为了应对这一挑战，普渡制的大股东萨克勒家族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对策：研发一种与美施康定具有相似理作用的全新止痛，但这次的目标群体不再是癌症患者，而是所有需要缓解疼痛的人群。

这款声称能消除疼痛的“创新”物最终带来了更多的痛苦。而导致这一切的责任，应由美国食品品监督管理局（FDA）承担。

羟考酮与吗啡同属阿片类物质，具有强烈的成瘾性。这种物能够获得批准并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宣传，要感谢食品品监督管理局的许可。对于成瘾问题的指控，普渡公司的应对之策是“缓释”。他们坚称：“奥施康定片的延迟吸收效果降低了滥用该物的可能性。”并提供了临床试验数据，表明只有不到1%的患者出现了物依赖。尽管如此，普渡公司实际上并未将奥施康定视为一种无毒的止痛进行推广，他们在密切关注奥施康定的销售数据，一旦发现某个地区的奥施康定处方量异常增高，他们不仅不会采取措施限制，反而会增加在该地区的广告投入。他们甚至专门设有资金用于“平息事件”处理：如果分销商出售的奥施康定出现事故，分销商可以向普渡公司领取赔偿金。凭借充足的财力，普渡公司将奥施康定的广告打入了美国每一个角落。仅仅上市三年后，奥施康定的销售额便突破了十亿美元，远超前者的美施康定。在奥施康定上市一年多后，最初批准其上市的食品品监督管理局的主审官莱特摇身一变成了普渡公司的医疗主管，年薪达到了37.9万美元。不仅如此，普渡公司也从中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在意识到奥施康定有利可图后，许多医生开始违规开具大量处方，以此来谋取私利。一位名为弗雷德里克·科恩的医生，每日可以看诊140多位病人，无论病人的主要症状是什么，他都会开具止痛和麻醉剂。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他就开具了超过200万片的品。这些以销售止痛为主要业务的诊所遍布中西部，被誉为“丸工厂”。

本本分分的医生也乐于尝试奥施康定，这种神让复杂问题变得简单：医生无需再努力寻找导致疼痛的病根，只需开具止痛即可解决问题。具有强大止痛能力且不会成瘾的物被视为疼痛科学领域的“圣杯”。然而，奥施康定的上市并未找到真正的“圣杯”，反而成为了一场骗局。监管部门的反应总是滞后，当美国决定打击物滥用时，局面已难以挽回。自1999年以来，超过20万人因过量服用奥施康定和其他类似的止痛而死亡。每年，美国因阿片类物泛滥所造成的损失高达1万亿美元。在席卷全国的抗议浪潮和数千起诉讼的压力下，普渡业（Purdue Pharma）一直勉强支撑到2020年，才不得不向美国司法部承认了三项重罪。然而，普渡业与司法部的具体赔偿方案至今仍未达成一致。根据最近的和解方案，普渡业背后的萨克勒家族愿意支付60亿美元作为赔偿，但条件是他们免受因奥施康定和其他普渡止痛所产生的所有诉讼。尽管旷日持久的官司尚未结束，但无论结果如何，它们都只能为受害者带来有限的安慰。因为奥施康定早已找到了它的继任者——效力更强的芬太尼，现在已成为品黑市的硬通货。甚至芬太尼也已经开始显示出老化的迹象。效力比芬太尼强百倍的卡芬太尼最初只是一种兽，如今也被瘾君子们开发出来。只要人类的贪婪仍然存在，打击物滥用便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斗。《梦瘾：美国阿片类物泛滥的真相》，上海译文出版社

经济观察报观察家，我们与疼痛的距离，《知识分子》，2022-02-22。

美剧《成瘾剂量》背后的赛克勒家族与阿片危机，《梦瘾：美国阿片类物泛滥的真相》，上海译文出版社。

全球奥施康定的走向——《我们只是刚刚开始》，纽约时报，2016-12-18。

Braibish J, O'Leary K.《Son's Death to Opioid Abuse Was "Completely Unnecessary"》。Mo Med. 2017 May-Jun;114(3):136-137. PMID: 30228561; PMCID: PMC6140219.